毫不猶豫地，金日磾立即沖到她身邊查看情況。但隨即，他感覺到身後的霍光也同時擠了過來，似也要過來一看究竟。

怪哉，此君方才分明還在馬棚之外，但動作之敏實在令金日磾吃了一驚。

然而轉念一想，霍光一向對皇帝的命令執行得一絲不茍，應是太過關心承華廄之事，關心則亂罷。金日磾這樣暗想著，並沒有往別的方向考慮。

九方纓渾然不察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，舉起手中的半截物件，“應是某種花莖，我至今還未見過此物。但或許我久居鄉下，不知二位都尉可有把握？”

她眉頭緊皺，面孔鮮嫩得如沾著甘露的花瓣，但說話的語氣口吻卻老成如老嫗，令霍光忍俊不禁。

但礙於金日磾在旁，霍光只微微勾起唇角，向著金日磾看了一眼，“我倒是不曾見過。不知金都尉……”

金日磾盯著那東西久久未言。九方纓詫異下微微側頭看過去，忽然察覺到他離自己如此之近，擡眼便看到那雙閃爍的眸子和纖長的眼睫，隨著他的呼吸聲輕輕顫動。

“似曾相識。”金日磾終於開口道，聲音極為篤定。九方纓心裏一喜，金日磾向她看了一眼，含笑點頭，“明日我們帶去問問老板，他或許知曉。”

“如此甚好。”九方纓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過來“老板”指的是誰，登時一陣驚喜，她怎麽把老聶這樣一個活典籍給忘了呢，帶去垂詢老聶最合適不過。

霍光驚疑地看看她，又回頭打量金日磾。

是他生出錯覺了麽？這二人之間似乎極為親近，分明是熟悉至極了。

九方纓環視四周高墻，輕輕扯了扯金日磾的衣袖，低聲道：“既然如此，今夜不便再逗留，我們且早些出宮罷。”

“嗯。”金日磾示意她先出馬棚，自己重新落鎖，仔細檢查了一番確認無誤。他轉過身，九方纓正在外邊等著他，見他過來這才重新舉步，二人並肩走了出去。

瞧著二人默契的動作，霍光看得越發楞住，好半天才回過神，忙道：“薛——薛公子，你不去看看那匹天馬？廄丞馴馬似乎還沒結束，如今廄丞被拘，未知天馬如何了……”

九方纓停住腳步，猛地一拍額頭，“正是，我竟忘了這一茬——天馬如今在何處？”

“莫急，我領你過去。”金日磾道，轉頭往另一邊走，九方纓先感激地向霍光一抱拳，也轉身毫不猶豫跟了上去，直看得霍光傻眼。

因天馬身份特殊，並未與其他馬匹混養，也沒有收到這次事故的影響，正是不幸之中的大幸。

見到有人來，天馬吃驚地往後連退幾步，九方纓上前拍了拍它的臉，笑著道：“許久不見，你在這兒過得可好？我舅舅是嚴苛了些，但待你可是真心實意，即便累些，你可別與他過不去。”

天馬呼哧呼哧地對著她的掌心噴氣，晃了晃腦袋，過了片刻似乎終於認出她來了，低低地喚了幾聲，主動湊過去任由她撫摸。

霍光這時才走過來，見一人一馬如此纏綿，搖搖頭，“方才不是我提，薛公子哪裏記得還有這匹馬存在？好歹是匹‘天馬’，還以為公子會牽掛、待它格外不同。”

九方纓笑而不語，輕輕撫摸天馬的鬃毛。金日磾微笑，看向霍光，“對愛馬之人而言，凡是馬、皆是一樣，並無品種貴賤之分。無論何種何屬，不外乎是用於‘騎’或‘挽’，又何必如此較真呢。”

霍光認真地看了他一眼，二人同在禦前共事數年，沒想到金日磾竟也是個如此能說會道的人物。

將天馬安撫過，九方纓立即和金日磾一同仔仔細細地將天馬的馬槽檢查一遍，幸而沒再發現那種奇怪的花莖，不由松了口氣。

離開承華廄，三人一直走到宮門口都未再開口，卻都有各自的盤算。

金日磾因是二人同行所以乘車，霍光獨自回府自然是騎馬。臨別時，霍光突然轉向正要上車的金日磾，拱手道：“明日我便帶人搜查承華廄各處，盤問廄監等人就由金都尉督辦罷。”

金日磾頷首，也同樣拱手還禮，“諾。”

霍光也向已經坐進了車裏的九方纓點頭致意，當即揚鞭策馬奔了出去。

金日磾目送那一人一騎離去，這才也上了車。他見九方纓小心翼翼地捧著那支被手帕包裹著的花莖，不由輕輕拍了拍她蜷著的膝蓋，“安心，此事必然會查出端倪。”

九方纓點點頭，打了個哈欠，擡手揉了揉眼睛，“飄絮的時節也不知何時結束……每年這時候都極為難受，長安的柳樹比新野更多，哎，我都不願出門了。”

金日磾失笑，“如此，你應當去一趟草原，自然不會有這些困擾。”

九方纓睜大眼睛，“我倒是真想過呢！不過我想先往敦煌一趟，舅舅正是在那裏尋獲的天馬；若是可能，爾後我更想往西域，聽說匈奴人的駿馬是從西域諸國買來的，我得去見識見識。”

看她滿臉的向往之色，金日磾看得目不轉睛，片刻後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，急忙轉開視線，臉上有些發熱，無奈地道：“西域廣闊，哪裏是說看便能看夠的，只怕——你當真是一去不返了。”

“果真？我只知曉博望侯通西域的壯舉，倒沒想過那麽多。”九方纓摸了摸臉頰，有些訕訕。

馬車搖晃前行，不多時便回到上車的巷子口。九方纓一躍下地，又立即回身阻止了金日磾下車的動作，警惕地往四面看了看，“不必再送，家門已近在咫尺。”

“何解？”金日磾心裏好奇，但並不以為忤。

九方纓嚴肅地看著他，擡手指了指他的心口，“上次你不正是在這兒遇襲？若那賊人還在附近盤桓、又對你下手，我對閼氏不好交代。”

金日磾抿唇，直到少女轉身遠去，那道模糊的身影似乎已經進了門，他緊抿的唇這才微微松弛，不自覺勾起一個溫柔的弧度。

“哥，今晚是否又不準備回家？”一直沈默的馬車夫這時擡起頭來，鬥笠下分明是金倫促狹的笑容。

“欠打，這不是正要回麽？”金日磾耳朵都紅了，嗔怪地捶了兄弟一拳，接過金倫手裏的韁繩取代了車夫的位置。

兄弟二人默契地換了邊，金倫舒舒服服地坐進了車廂裏，歪靠在車門邊，嘟噥：“莫非那賊人並不是想對陛下不利？不然……獨身回府的霍都尉豈不危險。”

金日磾沒有答話，只是專註地駕車。但被投入護城河的那日他記憶猶新，究竟對他動手的是何人，他比誰都盼望知道真相！

金倫嘆了口氣，雙臂枕在腦後躺了下去，“但無論如何，有人比我們更牽掛大哥，如此便好。”

“誰？哪有？”金日磾終於忍不住笑罵，回身輕輕一鞭敲在弟弟的腿上，“最牽掛我們的人永遠是娘親。”

金倫嘻嘻笑，一骨碌往後一滾躲開了飛來的鞭子，“好好好，大哥說什麽便是什麽，反正我絕不會向小嫂子告密，大哥盡管放心。”

“簡直孟浪！”金日磾好氣又好笑，無可奈何地搖搖頭，只得作罷。

次日一早，九方纓早早起身為薛林氏準備了粥和藥，立即帶上昨夜所得的“證據”，匆匆出門趕去找聶紹。

不同於昨日，今天聶紹早早便到了店裏，九方纓連忙將手帕中的東西呈了過去，聶紹一見，眉頭緊緊皺起，“你從何處所得？”

九方纓眼前一亮，“老板你認得這個？”

聶紹從她手中接過手帕，以手帕托著那根隱隱泛著藍色的花莖，輕輕指了指，“若是我尚未老眼昏花，或許是飛燕草……此花開時，模樣極為別致，恰如飛燕翩翩，多為藍色，我曾在西域某國的沙漠邊境略見過一些。”

“沙漠？”九方纓咋舌，瞬間心向往之，不愧是老聶，定是走南闖北所見所聞果真與眾不同。

她定了定心神，又急忙道：“這可是有毒的？”

“並不。”聶紹也驚奇地看她，“我見有人將其搗碎後用來清洗頭發，據說是為了除頭虱；更有人將其搗碎後塗抹疥癬，似乎也有效果。”

九方纓一怔，不由變得沮喪了，還以為發現了線索，孰料找出來了一條死胡同。

聶紹重新將手帕包好遞回去，“你從何處得來這東西？人用著無妨，可別混進草料中去了，馬吃不得這個。”

話音剛落，聶紹突然覺出不對勁：眼前原本沮喪萬分的丫頭突然間變得神采奕奕，一把搶過他手中的帕子，一字一句地道：“若馬誤食，是否會咳嗽驚厥？”

“或是流涎。”聶紹接上，“服食得多，也極有可能致死。”

九方纓緊緊攥著那帕子，這下可好，舅舅不至於蒙冤了。但她心中不免驚疑，“既然是西域沙漠裏的草，為何會出現在長安、出現在未央宮裏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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